何處是家?躁鬱華男為醫保 輾轉3州搬家
The story was co-published with World Journal as part of the 2024 Ethnic Media Collaborative, Healing California.
Photo by Robert Alexander/Getty Images
鄒先生在18歲時被診斷出患有躁鬱症。不久之後,由於家庭矛盾升級,他被父母趕出了家門。從那時起,他一直在努力尋找安穩的住所,而如今32歲的他,仍不確定未來家在何處?
找機場或校園長凳過夜
少年時,鄒先生曾在街頭生活,而同學們都與父母同住。他回憶,「那時候,晚上我得在機場或校園裡的長凳上過夜,白天再去上學... 每次睡不著,我就在街上追汽車,被警察逮捕了很多次...我是被拋棄的。」
對於患有精神疾病的人來說,擁有自己的住所是一種奢侈;示意圖。(取自Pixabay)
精神疾病在美國很常見。2021年的統計數據顯示,美國約有5780萬患有精神疾病的成年人,占所有成年人的22.8%。
對於患有精神疾病的人來說,擁有自己的住所是一種奢侈。
但鄒先生是幸運的。在社工的幫助下,他搬進了臨時收容所,並獲得每月800元的社會安全生活補助金(Supplemental Security Income,簡稱SSI),才讓他得以擺脫無家可歸的恐懼。
靠著每月800元社安補助金,鄒先生不再流落街頭,卻要和四個陌生人擠在一室戶的公寓裡。 「兩人住客廳,兩人住臥室,我住餐廳,每月租金570元,剩下230元是伙食費」,鄒先生說,這種過度擁擠導致室友間容易產生衝突,非常影響他的情緒和病情,但沒有其他選擇。
(鄒先生提供)
國際環境研究與公共健康期刊上的一項研究顯示,住房問題以各種方式影響人們的心理健康。生活在不安全或過度擁擠的環境中,可能會引發壓力或焦慮,包括與室友的衝突。此外,對住房焦慮也可能破壞睡眠模式,可能加劇現有的精神健康問題,或使其更難保持穩定。
加州生活費高 挑戰加倍
對於受精神疾病困擾的人來說,由於情緒或行為上波動,他們往往難以維持穩定的工作。而在加州,競爭激烈的就業市場和高昂的生活成本,進一步增加了獨立生活的挑戰。鄒先生表示,「在這裡,無論怎樣努力,也只能勉強維持生計,這會對病情造成額外的壓力。」
去年,鄒先生決定離開加州的家人和朋友,獨自搬往亞利桑納州。「住房占生活開支的很大一部分,如果能在住房上節省下一大筆,整體的生活品質就會提高很多,這對我們來說尤其重要。」
而今年,鄒先生再次搬家,來到了印第安納州。再次選擇搬家是出於對保險收入限制的考量,這樣他才能夠符合自己所需藥物的報銷條件。「在印第安納州,只要我的收入不超過10萬2000元,就可以享受常用藥物的保障;但在加州,這個收入限制是7萬6000元。」 所幸,鄒先生是一所網路大學的輔導員,能夠靈活安排自己遠程工作的地點。
對於患有精神疾病的人來說,獲得醫療保險的保障非常重要,因為維持穩定生活的精神類藥物通常價格昂貴。鄒先生需要定期注射一種名為INVEGA TRINZA®(善妥達持續性藥效肌肉注射懸浮劑)的藥物,一針(維持3個月)花費6222元。由於INVEGA TRINZA®是非配方藥物,雇主提供的商業保險不包括這類注射藥物。
如果沒有醫療保險的保障,他不可能負擔這種藥。
華人單身母親 訴說難題
鄒先生是幸運的,他的人生很難被複製;流落街頭,對精神疾病患者來說非常艱難,本報曾多次報導過父母尋找患有精神疾病子女的故事。有了SSI後,鄒先生成功完成了爾灣加大(UC Irvine)和洛杉磯州立大學(Cal State LA)的大學和研究生學位,但受健康問題影響,他花了10年時間才完成這段學習旅程。
(鄒先生提供)
「以我的經驗來看,我從未見過一個成功的案例。」不願具名的C女士篤定地說,她是一位華人單身母親。多年來,為幫助患有精神疾病的兒子,C女士不遺餘力地探索了各種資源,聯繫了警方、律師、精神健康組織以及互助小組。
但年近40年的兒子至今仍與C女士住在一起。她的房子被兒子隔成兩個區域——兒子的地盤包括臥室、浴室和廚房,而C女士只能在客廳和車庫活動。兒子不願跟C女士說話,只透過便條進行日常交流。
由於沒有房東願意接受精神不穩定的租戶,C女士只能與兒子如此生活。想要取得相關的住房支持,也需要兒子的配合,但他拒絕就醫。
C女士承認,想要讓兒子獨立生活,就得忍痛將兒子趕出家門。可作為一名母親,特別是受傳統觀念影響的華人移民,怎麼能做到? 「如果他被趕出去,在街上無依無靠,要怎麼生存?就算勉強活下來,他的病情又怎麼可能好轉?」
老父母為兒分居 精神病患家人陷困境
在2020年發表的一項研究中,國家精神健康院(NIMH)首席研究員Deborah Padgett博士指出,無家可歸或不穩定的住房會導致精神疾病患者病情惡化、住院可能性上升,同時加劇與暴力風險有關的症狀。
華人長者R先生和太太,至今仍在為他們已過中年的兒子尋找安身之所而奔波。他們嘗試過租公寓、置換房屋、購買移動屋等各種方式,都以失敗告終——兒子不是被房東趕走,就是被鄰居舉報。R先生解釋,「當一個人成天待在家裡,不開車、不出門,行為看上去有些異常,鄰居就會害怕或覺得自己的人生安全受到威脅。接著,警察和訴訟就會找上門。」
除了承受這份委屈,在這當中產生的救護車、酒店住宿、律師費等等開支,以及每天持續耗費的精力,也讓夫婦精疲力盡。
夫婦倆最近一次的嘗試是,購買了一間位於長者社區的移動屋。然而,兒子在這裡居住未滿一年,就接到了來自社區管理員的通知,「社區允許有家人陪伴的精神疾病患者居住,但必須每年提供相關的治療文件」,這一要求對多年來一直拒絕就醫的兒子來說,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。
因為兒子不願與自己同住,年過七旬的R先生只能選擇與太太分居,獨自搬進移動屋,讓兒子和太太住在家中。但這並非長久之計,在此之前,他們已經收到過鄰居投訴,這次兒子搬回家,未來會發生什麼又是未知。
每天晚上,R先生的太太都會祈禱,「感謝上帝讓我們平安地度過了一天」。
現行住房援助 為何行不通?
國家精神疾病聯盟(National Alliance on Mental Illness,簡稱NAMI)在其官網上提出倡議:「不應僅僅依賴家庭為精神疾病患者提供住房」,並強調住房穩定對精神疾病康復至關重要,他們有權獲得永久、適合以及可負擔的住房選擇。
現行的多個聯邦或州級住房計畫,正致力於為患有精神疾病的人提供住房支持,其中之一是由聯邦住房與都市發展部(HUD)針對殘障人士實施的「Section 811 Supportive Housing for Persons with Disabilities」租金補助支持:申請者須滿足低收要求,家庭收入不超過該地區的收入中位數的50%,且至少有一名成年家庭成員患有如身體或發展性殘疾,或慢性精神疾病。
此外,包括加州在內的多個州,設置了「Medicaid Home and Community-Based Services」(HCBS)豁免條款,符合資格的申請者可以獲得住房相關費用的援助,如租金和水電費,同時也能享受必要的精神健康服務。
其他相關社會項目還包括:「Shelter-Plus Care」計畫和低收入家庭租金補助(Section 8 Housing Choice Voucher,又稱第八款房租補貼),為符合條件的遊民或住房不穩定的人群提供租金支持。
名額有限 等候名單 遙遙無期
但問題在於,這些政府計畫的等候名單遙遙無期。躁鬱症患者鄒先生表示,他身邊從未有過成功申請到這些援助的人。由於名額有限,申請通道通常常年關閉,一旦重新開放,也會立即滿員,他對這些資源從不抱任何希望。
此外,政府援助計畫通常針對遊民,申請者必須有過一定時間無家可歸的經歷。
而且,這些資源幾乎都需要申請人配合,例如接受精神健康評估、定期治療等,但對於那些不承認自身病情或拒絕就醫的患者來說,這類要求很難滿足。
「這些項目我都了解過,但它們都不是為我們設計的」,經過幾十年的努力,R先生認為,兒子的出路只有兩條:惡化到一定程度後被送入精神醫院,或者成為遊民。然而,對於華人移民父母來說,把孩子趕出家門是非常殘酷的選擇。
不過,極少數人似乎已經找到了出路。在橙縣園林市(Garden Grove),John Henry Center多年來為精神疾病患者提供特殊住房,這裡最早由患者家屬集資建成。但該中心只接收患有精神分裂症(Schizophrenic )的住客,因為這類患者對他人構成威脅的可能性較低。此外,每月數千美元的入住費用,對許多家庭而言是難以負擔的。
R先生提到,在華人社區中,一些人開始計畫買地建房,打造私人家庭社區,為患有精神疾病的家庭成員提供安全熟悉的生活環境。
鄒先生提供
另外還有一種選擇,是專為精神疾病患者提供膳宿的照護機構,但這些地方通常要求獲得對住客的監護權,以確保他們按時服藥,便於管理。可是,一些患者因拒絕就醫,沒有醫療記錄,家人很難獲得對患者的監護權。
R先生說,「即使到現在,我還是會在半夜驚醒,渾身冷汗,自問怎麼還沒找到答案。」